【有空也要耕耕農】
Boyko
不知確切的時間,但依照現在斜陽射入的角度,絕對超過了上午時分,在陷入昏睡前以鵝毛筆書寫的算式就落在幾小時之前還讓自己自得意滿的圖紙上,「GTF-104」大標題的左側,一個粗魯的落筆使圖紙留下了蒼蠅大小的墨漬,筆劃直直畫到紙面的右下角,通過被精緻描繪的軸承、齒輪、羅伯森螺絲、電路,作者主要的意圖當然不是這些零碎的物件,重要的是新式的GTF可以節省百分之二十的燃料消耗,這項發現足以讓他在十小時內以密集的精力完成一張全新的引擎設計圖,但現在看來,那轉換比率的計算錯誤,就像是一支螺絲直直的拴入自己的雙目,愈是看著它愈是讓自己難受,捲起圖紙,將它準確擲入「失敗者」區(每當他這麼做的時候都會感到一陣羞辱。) 「GTF-104」曾經讓他不惜排開一切雜事,只顧追逐她的倩影,就像是對於愛侶的透徹剖析,他熟知她身上的每一吋,然而她們總是在最後露出不懷好意的訕笑,讓他飽嘗一次次的羞辱,在離開她之後又是另一層煩惱,不過這類的苦惱總讓他舒緩許多,畢竟明處的敵人比起躲在暗處的卑鄙娘們好多了。 重新振作精神,把手伸向桌上的信,內容是關於租地耕農的事,信中的遣詞生疏且錯別字甚多,想必是農民自行書寫的結果,在文末關於需支付的費用的部份倒是寫的分毫不差,用詞的準確度令人驚訝,潦草的字跡,並沒有引起任何不耐,細心閱畢,口中喃喃念道「羅德村,安德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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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村,典型的地中海氣候,豔陽高照,把一旁的綠葉照的發亮,與故鄉截然不同的高熱曬得他直冒汗,路上來往的村民無不對他投以怪異的眼光,本人倒是滿不在乎的向目的地前去,隨著前行的步伐他的意識漸漸沈入一種奇異的氛圍,不像過往,不潔的熱汗並沒有激起滿腹的牢騷,而是引著他的心思到了他人見不著的地方,行人減少,植物密度增高,尚未播種的土地翻起了她褐色的肚皮,似乎隨時歡迎大地的子孫吸允她。隨後他的腳步停在一座農舍的前頭,舉起手背敲了敲木製門板,前來應門的是一位老漢。「您就是安德魯先生吧?您好。我是博伊科。」他畢恭畢敬的向老莊稼漢行了禮,但對方並沒有答話,只是以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對這看似不敬的行為博伊科仍然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博伊科並不是你的本名吧?」老人開口,這名字不需要任何仔細的揣測,它假得昭然若揭,就跟眼前的人一個樣,「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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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伊科先生,您、您好!」一陣高亢的聲音傳了過來,往那頭瞧去,一高一矮的女孩形成明顯了的對比,比較矮的那位就是康娜,嘴裡還咀嚼著稍早在樹林裡摘採的樹果,嘴角沾染著鮮紅的果汁,幾分鐘前那張好吃的嘴還哼著不知從哪學來的異國小曲,她手中理應收獲滿滿的木籃子,現在卻被吃的寥寥無幾。看到許久不見的熟悉果實讓博伊科不禁答上了話,「這覆盆子長得相當美。」「是、是的!而且很美味!」康娜被對方無預警的答話嚇了一跳,然而另一位女性早已步入屋中,一面回頭低聲喊道「傻丫頭,快過來。」聽見姊姊的叫喚,康娜回頭向博伊科點頭示意後也跟著進屋了。 想必書寫那封信的就是康娜,畢竟自己並沒有向她報上姓名,她卻早就知道他了,在這識字率不高的鄉下地方,卻有一位小小姑娘能讀能寫(雖然程度有待改進。)著實讓愛好知識之人有著無以名狀的感動,不過遺憾的是之後他們鮮少碰面。他也沒機會告訴康娜〝貴安〞的正確拼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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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光的照射下,使得原本淡薄的土壤氣味漸漸濃厚了起來,一埋首,土壤的空洞中不時能夠看到來回竄爬的小蟲,粉色的環節生物,他很想立刻拿起紙筆記錄這美好的小世界,但還有正事等著他去做,就像是過去不斷上演的橋段,他人展開農務工作產生的聲響,迫使他回歸現實,看著米白色的麻袋乘著金黃色麥粒,麻袋因為麥子的擠壓而變形,看起來就像是長了肉瘤的老人,過去妹妹總是看著各式奇形怪狀的麻袋發出咯咯的笑聲,想著想著自己嘴角也揚起了笑意,身軀終於開始有了具體的行動,伸出纖細的手臂直直深入袋中,撈起了適量的種子,以目測的方式取出適當的距離,將麥種灑到土壤之上,然而這次他耕作的面積比起他童年記憶裡的那塊麥田顯然是小上了許多。雖然如此,他那孱弱的腰背還是發出了哀號。
至於晚上的居住地點自然不會再叨擾農家,還是找個便宜的旅館住吧!畢竟這裡沒人會歡迎來路不詳的面具怪客,不過支付旅館的金錢數目足以讓面具下的那張臉臭了好幾個禮拜。 |
接下來就是等待七天後的施肥,其他時間偶爾檢查小麥有沒有患上銹病、病蟲害等等,空閒的時候就在羅德村到處閒晃,不過都在距離麥地不遠的地方,因為光是耕田的運動量就已經夠他受的了,想當初妹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忙完農事之後總是一溜煙的不知跑到哪裡玩去了,皮膚也因此被曬的黝黑,他有時看著自己白過妹妹的膚色還會感到一陣羞愧。
這時,在博伊科視線的最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孩的人影,那是老農的兒子,依照他的年紀這點來看,可以輕易的推斷,他是農民家好不容易盼來的男丁,眼裡藏著驕縱,還有對外來人的輕視,這讓他從來未曾與博伊科四目相接,但博伊科早就感受到他的存在,偶爾踢翻他的麥種袋,或是在背後賞自己一腳之類,種種不知目的為何的惡作劇,起初博伊科還會回頭企圖尋找問題的元兇,而今儼然就成為這幅農家樂的固定一景,但最近男孩的行為又再度引起了他的注意,入夜後男孩總是拖著一袋重物來到自家田裡傾倒,若是到在自己這個外人的田裡,還比較好解釋一點,傾倒物八成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那可是自己家的田呢?摩挲著下巴,博伊科似乎想到一個可能的答案。 「是肥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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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種之後過了幾個禮拜,小麥發芽出菁,但尚未分櫱,令人感到弔詭的是博伊科那分田的小麥成長的速度遠遠超過安德魯家的那份田地,而且安德魯家的田還出現許多麥蚜和蛄螻,雖然雜草與蟲害總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其中一者的興盛,也讓另一者跟著得道,但博伊科麥田除了靠近安德魯家的那排麥苗受到害蟲侵擾之外,其餘的都長得還算健康,就這點來看可以排除是天然的因素,安德魯家率先發現異狀的是康娜,收起平日渙散的模樣,微笑從小小的臉龐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慌張的模樣,稀疏的眉毛被肌肉所牽動,而緊緊擠在一塊,在遠處見到小康娜慌忙的直奔木屋內,他雖然感到有些不捨,但也沒有想要深入了解的打算,過了一段時間,在一旁神色顯得恍恍不安的男孩也被喚進了屋,彷彿有什麼事要發生得預感,讓原本早應該離開安德魯家的面具客,直至傍晚時刻仍然坐在自己的麥田前,還不時的朝木屋門口探去,偶爾流露出慌張的神色,似乎是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在多管閒事,接近夜晚的涼風陣陣襲來,混雜著昆蟲的鳴叫聲,在夕陽的照射之下,田中來回跳躍的生物,成為了一個個白色光點,像是靈魂般的搖晃著,不知過了多久,點著橘色燈光的木屋裡,終於走出了一個身影,看來是那位男孩,康娜也跟上他的腳步,搶先邁出一步到了弟弟的前頭,屈膝,似乎想要對么弟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但少年一把揮開了她的手,筆直的向博伊科所在的地方前進,這讓博伊科疲憊的精神再度被提了起來,隨著距離縮短,這才瞧見他的衣物多了好幾處髒汙,臉上也多了幾處毆傷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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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伊科開了口,「晚上好,安德魯先生。」「嘖,詹馬士!叫詹馬士!」語畢,詹馬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手撐著下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什麼指教嗎?詹馬士。」雖是改了稱謂,但那不疾不徐的說話語調仍然使人為之光火,「都是因為你,滿田的笨蟲,長不好的麥子,全部!全部!都是你。還有…!我身上的傷,我任何不快的感覺,都是你造成的,為什麼吃飽稱著沒事要來這該死的地方?」明顯的是在遷怒,他喊的越是大聲,整件事情的矛頭愈是指向他,直到真正的羞愧淹沒他的腦海,造成他的沉默,過了一會,男孩再度啟口,此時他的唇齒正在微微的顫抖著,「反正,你們一向都瞧不起我們。」他對話的對象似乎不再是那看不出表情的面具男,而是向一種群體意識的控訴「我說的沒錯吧!」他又揚起聲來,張開雙臂,像是傘蜥示威的樣子,忽然一陣強風,揚起他的帽沿,隨後更是將整個帽子捲入風中,一個漆黑身影掠過,伸出細長的黑手臂,博伊科一把抓住了詹馬士的帽子,站在他的面前,拍掉帽子上的灰塵,平穩的遞到男孩的手中,可能是家裡受過什麼來自上位者的屈辱吧?博伊科這麼想著,但這種事在中下階級是屢見不鮮的,對自己大發脾氣也沒什麼益處,博伊科開口說道「你最好冷靜一下。」被對方異常的冷靜所激怒「你說什麼!」另一方面博伊科又在思考著另一件令他在意的事,使他對男孩惡言相向毫無反應,轉身準備要離開,「待會再見吧,詹馬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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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甲四氯、4D-丁酯。」嘴裡喃喃的念著兩個化學物的名詞,似乎打算從中做出選擇,博伊科並未回去下榻的旅館,轉而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再趕回羅德村時已經接近深夜,距離安德魯家還有一段距離時在筆直的道路盡頭,又出現熟悉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他並沒帶著帽子,詹馬士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不等到另一人開口,博伊科說道「這個拿去用,記得要加水五十…」話被打斷了,「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個外人?反正你和那些存心壓榨我們的人一樣,總是做出一副慈悲為懷的模樣,汲汲營營的告訴我們,你們的偉大思想,可是連小麥的白花都沒見過。」見著男孩還是一味的拒絕自己,終於一陣無力感落在他的肩上,把手中的褐色瓶子放到地面,「那東西就隨便你處置吧!」其實自己怎麼會沒見過呢?麥子的白花,土中的蚯蚓,稀薄的冬雲,豐厚的夏雲,出繭的雙手,長滿樹林的果實,長在樹木根部的蘑菇,自己的肩膀提過遠方的山泉,自己的雙足曾踏過雨後濕黏的土地,這些來自過去的記憶愈是明晰,就愈是揪住自己的喉頭,讓他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現在才想要趁著一時方便對眼前的男孩表明身分,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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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參考圖象繪製】
收穫的日子到來了,安德魯家的麥田就如往年一般,多事的獵人割取自己應得的收穫後,便離開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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